愛義恩仇：從文學到聖經，談自由與正義

Chapter 1

簡愛：真愛與活潑的信心

參孫不忠的妻子對丈夫說：「你是恨我，不是愛我。」（士14：16）後來情婦大利拉也說：「你既不與我同心，怎麼說你愛我呢？」（士16：15）其實，參孫對她們言聽計從，服貼恭敬。不過，不論參孫對她們的愚忠愚順，或是她們對參孫的口蜜腹劍，都不是真愛，都是自私。人對上帝無信，對人就不會有愛。當時和任何一個時代都一樣，「愛」字處處可聞。但因為不信、不認識上帝，「愛」不過是私慾、肉慾、性慾，錯誤且傷人傷己；相反的，與上帝相聯，就會有一切的美善，包括愛。

夏綠蒂．勃朗特（Charlotte Bronte, 1816-1855）的《簡愛》，讓人看到從活潑的信心中所產生的真愛和自由（「使人生發仁愛的信心」，加5：6）。筆者不同意托爾斯泰說的：「幸福家庭，千篇一律；不幸家庭，各有千秋。」好像幸福家庭（如清教徒）無聊無趣，不幸家庭（如巴金筆下的）才有看頭。但丁的看法更正確：「遵行上帝法則的人，經歷的是豐富的喜劇（Divine Comedy）。」──當然，箇中也有艱辛的過程。看《簡愛》可收醍醐灌頂、春風化雨之效，願我們被高貴的心靈提升。

孤苦的童年

簡愛在父母雙亡後，寄住在舅媽家（舅舅也過世了）。這家人對她十分惡劣，卻處處以恩主自居，嫌簡愛是個不知感恩的小討厭。對當時基督教的墮落，狄更斯作過類似的指責；他們筆下的養父母、孤兒院、基督教慈善學校，這些原是要幫助人的個人與團體，因為信仰淡薄或形式化，該有的愛和智慧已蕩然無存。

錯誤的自由神學在十八世紀傳入英國，使得原來由福音派創建的慈善機構，逐漸不相信超自然的上帝。慈善失去神道的源頭，就退化成令人厭惡的偽善者。我們為基督教的墮落感到慚愧，也應該悔改。但批評教會的人士如狄更斯，自己從未設立、經營慈善機構，聲討基督教的正義之士如法國大革命，製造出的罪惡和苦難，又豈是教會望塵能及的？

良心會壞，但不會死。簡愛的舅媽虐待她，且和每個暴君一樣，能找出自己虐待人的理由。這理由當然就是簡愛很壞，應當被懲罰。同時，由於暴君總是在欺騙，所以他們必須先反咬對方一口，提醒別人不要相信被虐者的話。簡愛的生活，像「孤寂的岩石和海岬」：

北冰洋捲起巨大的漩渦，

繞著極地荒涼島嶼咆哮，

洶湧波濤，注入

風吹浪打的海岸。

（詹姆斯．湯普森〔James ¬ompson〕，

1700-1748，〈秋天〉）

孤女雖小，卻有每個人都有的渴望：公道、憐憫、自由、真理、幸福，這些後來都在對上帝的信心和愛裡得到。但此時，簡愛在這個家的感受是：

表哥的蠻橫、表姐的傲慢、舅媽的憎厭、傭人的偏心，使我心翻騰。為什麼我老是吃苦，被苛斥責備，不討人喜歡，一切努力都被踐踏？為什麼他們的錯誤被當作心肝寶貝，我提心吊膽地做好每件事，卻被誤解成調皮搗蛋、陰險鬼祟？天天如此，事事皆然……不公平啊！

有理走遍天下，真理、公平、正義，是人人想要卻要不起的。想要，因為我們不希望遭遇不公道的對待。要不起，因我們自己的罪惡也甚大；在公道之下，這罪惡會帶來我們承受不了的刑罰。因此，我們求公道，更希望得到同情與憐憫。而上帝賜下公道與憐憫，正是基督教的基本信息：「上帝的義（公道）正在這福音（憐憫）上顯明出來。」（羅1：17）

簡愛長大後，明白她的「為什麼」是別人的私心造成的：她和舅媽家的人不是「同一國的」。基督徒在這個上帝創造管理、卻抵擋悖逆上帝的世界中，也是如此。「不要愛世界」（約一2：15）、「不要效法這個世界」（羅12：2），和世界「不要同負一軛」，不「相配」、「相交」、「相通」、「相和」、「相干」、「相同」（林後6：14-16）。基督徒若不給世界光和愛，卻想巴結世界，就會被世界牽著鼻子走，變質了。

簡愛曾勇敢責備舅媽的惡毒：「最小的蟲蟻也知道反咬踐踏牠的腳。」（莎士比亞《亨利六世》二幕二景）。舅媽問她怎麼敢這樣說，簡愛反駁：「怎麼敢？因為這是事實！」舅媽不敢回嘴。很多基督徒對詩篇中咒詛的句子，和聖經中公義報應的話語不能接受，其實上帝的愛和義是不能分的。愛成全義，義引導愛。無公義和無真理的愛，根本不是愛。愛「不喜歡不義，只喜歡真理。」（林前13：6）「昔在、今在的聖者啊⋯⋯；他們曾流聖徒與先知的血，現在祢給他們血喝；這是他們所該受的。⋯⋯全能者啊，祢的判斷義哉！誠哉！」（啟16：5-7）包青天之所以受歡迎，是因為每當奸人惡棍伏法、小民冤枉得直時，大快人心，說明了人人渴望公平。基督徒很喜悅地傳講只有上帝、只有耶穌的十架，能使「慈愛和誠實彼此相遇；公義和平安彼此相親。」（詩85：10）《簡愛》是愛情小說，也是一本正義、自由的小說。

老闆的侮蔑

簡愛後來離開舅媽家，到慈善機構設立的寄宿學校就讀，她在學業、品行、人緣上，都得到師生的肯定，可是「基督徒」董事長卻無故地當眾羞辱她，說她是撒謊者。委屈的簡愛不僅傷心，而且害怕大家相信董事長的侮蔑，她會失去所有的朋友。再一次，我們看到簡愛含冤。伸冤不能只是有人接納，伸冤必須真相大白。別人不能只是為了同情而愛她；愛她的人要看到，她並不像董事長說的那樣。明智的校長和體貼的同學查出真相，與她成為更好的朋友。

愛情的滋生

畢業後，簡愛到大莊園作一個小女孩的家庭老師。工作環境、人事都很理想。簡愛碰到了萍蹤不定、鬱鬱寡歡而高貴正直的男主人羅切斯特。兩人都聰明博學，體貼敏感，都有傷痛和難言之隱，愛苗不斷滋生。

我毫無睡意，直到天亮。我在一片喜悅而不寧靜的大海上輾轉顛簸，既有歡樂的浪潮，又有不安的波濤，有時似乎旅途將盡，登路上岸，和風助我順利進入美境，但又有逆風把我颳回海中……

逆風在現實中出現了，階級森嚴的英國，地位不高的家庭老師是無法高攀貴族的。何況莊園盛傳，羅切斯特要娶一位美麗的貴婦人為妻。自尊心極強的簡愛對著鏡子提醒自己：

簡愛是全世界最大的傻瓜，有妄想症的白痴。妳真蠢極了，一個孤苦伶仃，相貌平平的家庭老師，怎麼能和貴婦人比？少自作多情了。

但是，真理是堅強的。簡愛冷靜客觀地看到那位美麗的貴婦人心靈庸俗，虛有其表；而儘管自己與羅切斯特外在的財富、地位有天壤之別，但他們之間是靈犀相通的。不過，事實又在二人中間設下了巨大的鴻溝。當羅切斯特招待賓客時，簡愛的身分只能在角落被冷落，她滿懷激情地欣賞羅的歌聲：

裡面有他豐富的感情和力量。我等最後一個豐滿深沉的顫音消失，便忙著從邊門回房，我鞋帶鬆了，紮好它，發現羅切斯特在前面：

「回客廳吧！妳離開得太早了。」

「我累了，先生。」

他看了我一會兒，「而且心情不好，為什麼？告訴我。」

「沒什麼！沒什麼！先生，我心情沒有不好。」

「可是我肯定不好，而且很不好，再說幾句，眼淚

就湧上來了，現在已經閃動了，有一滴已經掉出來

了。要是有空，我一定要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。好

吧，妳先回房，晚安，我的…… 」

這一對男女的愛情，有含蓄、等待、忍耐。不知現代人還能不能體會這種美麗、良善的「愛的境界」？

蜜也似的露水漸降，萬籟俱寂，暮色漸濃，初升的月亮正投下一片銀光。二人在園子裡不期而遇。羅切斯特表示他很喜歡簡愛，但他要結婚了，不再需要家庭老師。

「好，先生，我馬上就去找事…… 」正要說「找到之前，可以留在這兒嗎？」我閉住口，因為，我已經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聲音。

羅切斯特說：「我已替妳找到了，在愛爾蘭。」

「好遠啊！」

「和什麼好遠？」

「和英國、和這裡，還有…… 」

「嗯？」

「和你好遠。」我的眼淚奪眶而出。「我在這裡，沒有被踐踏、驚嚇，認識了一獨特的、活躍的、寬廣的心靈。一旦我得和你分開，我真覺得非死不可。」

這一幕，可以和出埃及記三十三章一起看，那裡記載上帝和摩西的對話。以色列人造、拜金牛犢犯大罪，幸有摩西的代禱，熄了上帝的怒火，赦免以色列人的罪。然後，上帝說：「一切照舊，仍然替你們趕出迦南人，仍然使你們進入流奶與蜜之地；只有一點不一樣，我會派使者和你們同去，我自己不去，免得被你們氣壞了，消滅你們！」有多少基督徒，只想要恩典而不要施恩的主，只想要上天堂而不要天堂之君，只想要得流奶與蜜而無上帝同行。上帝說「我不去」，很多人會接著說：「那更好，那最好，我們本來就嫌祢多餘。」但在那些心中對上帝有愛的人會說：「主啊，如果祢不在天堂，我不願去天堂；如果祢在地獄，地獄就是我的天堂。」摩西下面這句禱告，在億萬個聖徒的禱告中，大概是常迴響於天父的心：「祢若不親自和我同去，就不要把我們從這裡領上去。」（出33：15）是啊，流奶與蜜之地怎麼能跟主比：「祢使我心裡快樂，勝過那豐收五穀新酒的人。」（詩4：7）「我的好處不在祢以外。」（詩16：2）

願主的十字架使我們單純地愛主。簡愛在此表明，她是如此地喜歡羅切斯特這個人，而不像那些貴婦人只喜歡他的物、財富和地位。保羅的話，顯出這種愛的真諦：「我所求的是你們，不是你們的財物。」（林後12：14）她只要與羅切斯特在一起，但這個最合情合理、又兩情相投的盼望，卻險阻甚多。